精神现实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形式,不该与物质的现实混为一谈。

就心理分析的观点而言,心理健康指的是在适应与创新、依附与分离、整合与退化,及内在与外在之间取得平衡的能力。本章将探索梦境和想象中的内在世界。当我们不再要求自己适应时,清晰的内在世界图像就会出现,而这正是了解潜意识的一扇窗或是一条“康庄大道”(Freud 1900)。

弗洛伊德认为《梦的解析》是他写得最好的一本书,也是他最具个人色彩的作品,这本书是整个精神分析思想的基石。他说,“会有这样的洞察是意想不到的事,但一生也只有一次”。弗洛伊德用这句话来说明写这本书是“一种自我分析的过程”,而促使他走上这个过程的,则是“我对父亲过世的反应,对一个男人而言,这是最重要的事件,也是最沉痛的失落。”(Freud 1900)

这段话表明了作者的历史观、伦理观和性别观。自从弗洛伊德开始尝试了解自己的梦之后的一百年来,神经科学和精神分析已经过了许多变革。本章将循着这些变化,探访一些改变的历程,不过在这之前,我们要先探究弗洛伊德对梦的形成和诠释的看法。

弗洛伊德的理论

弗洛伊德从两个基本问题开始谈梦。梦的功能是什么(我们为什么会做梦)?以及我们如何解释梦的不寻常,和其怪异的特质?根据后见之明,我们知道他对这两个问题所提出的解答有某些部分是错误的。这时期的他,一心想将梦与异常心理功能做连结,他说:“我希望以梦的解析为起步,好进一步解决更困难的精神官能心理问题”。

1895 年7月24日,弗洛伊德做了一个后来广为人知的梦——“怪家伙”或“Irma梦”,他在自我分析之后,觉得自己找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——“梦是用来实现愿望的”。

Ø 例:弗洛伊德的“怪家伙之梦”

Irma 是弗洛伊德非常担心的一个病患——Emma Eckstein。在他做这个梦的前一天,弗洛伊德遇到了一个同僚 Otto(Dr Oscar Rie),这位同僚最近见过Irma。弗洛伊德问他,她的近况如何。Otto 说,“比较好了,不过尚未痊愈”。在梦里,弗洛伊德在一个派对上遇见她,他觉得她看起来很不好,他很担心她有器质性的疾病。接着,弗洛伊德和其他三位医生便对她进行检查。她打开嘴巴,他们发现里头有一大块白色斑点,看起来像是鼻梁骨。弗洛伊德的诊断结果是,她生病了,这个病一定是因为Otto在为她注射三甲基胺(trimethylamin)时,使用了被污染的针筒。他亲眼看见三甲基胺药方在他眼前,是用粗体字写的。在分析这个梦时,弗洛伊德将它与Fliess的性理论连结起来,Fliess也认为鼻子和性器是有关。事实上他真的替Irma动了鼻子的手术。

夜晚,当一个人避开了现实的压迫,接受享乐主义的支配,并挂念着白天所担心的事时,他最深的情感和渴望便开始活跃起来,弗洛伊德对Irma的恶化情况有罪疚感,籍着怪罪其朋友和同事,他得以宣告自己无罪。但是,这些渴望(通常是婴儿期性欲的表现——在分析这个梦时,弗洛伊德虽然对梦中四个男人检查一个女人的腔孔,和肮脏的注射器很好奇,但是,他终究未触及这个部分。)干扰着意识心灵,虽然在睡眠里,意识心灵处于放松的状态,但它对现实的抑制和禁制并未完全停止。(Frikson 1954)。这些潜在的渴望威胁着平静的睡眠意识,后者想要的只是一夜安眠。因此这些渴望,在梦的妥协中,很巧妙地加以伪装——他们以修改过的形式出现,释放其中的能量,解除对依恋对象的精神贯注,同时又能不吵醒睡眠中的人。因此:“梦是睡眠的守护者”。就像在战争时所使用的密码,它能穿越敌人的防线(检查官),传递机密,而不会引起敌人的怀疑。梦之所以会稀奇古怪,乃因它混杂着梦的原始或潜藏内容。

梦的诠释是首要的分析工具,指的是揭开伪装的过程,以便呈现其中所蕴涵的原始渴望,就好像歇斯底里患者将包装在其病症之下的冲动揭露出来,好让她能意识到自己的渴望,不再受到它的束缚。为了诠释梦,分析师必须了解做梦的机制,做梦者将“先前用理性建构的想法”(Freud 1900)转化为梦中令人迷惑的影像。因此,弗洛伊德认为,梦的分析是理性战胜非理性的过程。

弗洛伊德想了好几种梦的形成方式,他认为梦的原始资料在从潜意识转化为显性之梦的旅途中,就已给被修饰了,如透过压缩(condensation)的过程,不同的元素结合成或融合为单一的影像,所以,要解释这个影像,必然比梦本身复杂得多,而篇幅也长多了。我们举个不寻常但很有趣的例子,Rycroft(1979b)提到一个案例,有位叫Ernest的男子做了一个梦,梦里出现一个字“Frank”,这个Frank曾经被引诱,犯下钱财诈欺的行径,他需要常常提醒自己诚实的重要(译注: Frank是人名,也是诚实的意思)。

Ø 例:双关语

另一个压缩的例子是发生在某位野心勃勃且自恋的男子身上,他的母亲是位充满诱惑却又令人可望不可及的女人。男子梦到他在火车上遇到一位久未见面的朋友。当他问候这位朋友近况时,这位朋友说,他最近上了一个叫做“叩门者”(knockers)的节目。这名男子是患者两位事业有成的同事的缩影,比起他那摇摇欲坠的职位,他觉得这两位同事显然是成功多了,他们得到了所有女孩的注意和荣耀,而他却什么也没有。“Knock”在英文里有两层含义,一是“驳倒”的意思,表示他由于嫉妒而想“驳倒”世俗的成功,另一层含意则是大男人轻蔑乳房的说法,表示他十分嫉妒他的同事享有乳房(女人),而对乳房(女人)有损毁之意。

另一个梦的形成方式是置换(displacement),就像魔术师的魔法——梦采用声东击西的方式引开电检人员(censor)的注意力,重要的部分在梦中以不重要的内容呈现,反之亦然。例如,有位年轻男子对于和女友做爱一事十分焦虑,他做了一个梦,梦中,他在深水中游着,爱抚着乳房。一开始他对这个梦感到不解,后来,他突然领悟到这个梦暗指他对于从爱抚进展到性交的害怕。

弗洛伊德的解梦工作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是联想(associations)。自由联想(free associations)是解梦的基本技术,藉着自由联想,做梦者探索他对梦境的反应,不管他的记忆和想法多么地琐碎、令人不好意思、或无关,都需加以探索,这是释梦的基本准则(fundamental rule)。透过自由联想的协助,做梦者可以了解梦境的含意,这些含意因为“受到做梦过程的压制……”碎成片片断断,而且堵塞在一起,就好像是破碎的浮冰全挤在一起了”(Freud 1900)。在堵塞或压缩的过程中,意念和意念之间的连结词不见了(例如“因为”“所以”“如果”等),这些意念以视觉影像呈现,而非语言形式。弗洛伊德称这些历程为表征(representation)或戏剧化(dramatisation)。

弗洛伊德受到他的门徒斯塔柯尔Stekel(弗洛伊德后来与他断绝了师徒关系)的影响,在梦的解析第二版及后来的版本中讨论了梦境的象征(symbolisation)。弗洛伊德式对梦中象征的定义,已被认为陈腔滥调,但是,弗洛伊德仍然相信一些基本的生物现象,如出生、死亡、亲子关系、手足关系和性,会以“普遍象征”的方式出现在梦中,这些普遍的象征所反映的常是人类古老的精神传说。后来,荣格以“原型”(archetype)阐释了弗洛伊德这个想法。弗洛伊德曾批判以“解梦书”来进行梦的诠释,而上述对象征的说法则和弗洛伊德提出的批判有点冲突。虽然弗洛伊德提出了普遍象征的观点,但他也坚信有些梦的内容是具有特殊的个人意义的,因此患者必须透过自由联想才能揭开这些隐蔽的含意。举例来说,有位刚刚经验流产之苦的妇人做了一个梦,她梦见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植物有小小的刀伤且死了。这个梦境的“置换”有特殊的象征意义,它无法用普遍的象征意义来解释。另一个例子则警告我们不要轻易地将普遍象征意义套进梦境里:

Ø 例:弗洛伊德式象征中的鱼

有位女子梦见她握着一尾大活鱼,这鱼在她的手掌中激烈地扭动着。“一条鱼”她说,“那是弗洛伊德式象征——它所代表的一定是阴茎”。但是,当她做自由联想时,她想起她妈妈是双鱼座,非常相信星座学,这个梦让她了解到她对母亲反对她来接受分析的畏惧。

梦的最后一个阶段,弗洛伊德称之为次级描述(secondary elaboration)或次级修订(secondaryrevision)。这个词的意思是指,在回忆并述说梦境时,做梦者会自动地进行编辑和清理,让它变得更有连贯性、更合乎理性。弗洛伊德不相信梦的表面内容,所以他认为表面内容会模糊梦的真实意义。他指出,如果做梦者被要求陈述其梦境,那么在第一个版本里被遗漏的细节通常是更重要的。举个例来说,有位女患者在三岁的时候,她妈妈在经历死产之后一直处在产后忧郁状态,她在第二次回忆她的梦时说道,“我在一个很大的房子里,房子空空的,暗暗的……哦,我想起来了,我妈妈在那里,她在哭,背向我哭”。

虽然弗洛伊德一直忠于他对梦的原始概念——他很遗憾1930年代的分析师忽视这一个事实(Freud 1932)——但却例外地承认“愿望实现说”(wish-fulfilment hypothesis)有其特殊的例外,亦即“创伤后梦境”(post-traumatic dreams),在这样的梦境里,做梦者不断地重复未经改装的痛苦和恐怖事件。他认为这样的梦是为了克服那几乎要毁掉心智的精神压力(Freud 1920)亦即Bion 所谓的,企图“涵容那无法涵容的部分”(to contain the uncontainable)。做这样的梦是为了“捆绑” 精神能量,此乃正常潜抑的前奏,也是透过梦来获得释放前置历程。Anzieu在类似的思路下,认为所有的梦都是根源于日常生活的微小创伤(micro-taumata)。